神筆繪彩虹——記茅老的青少年時代
2011-01-06 來源：中國橋梁網(wǎng)
1979年春，我有幸與茅老相識，自此交往甚密。十年間，茅老在客廳里、書房內(nèi)、飯桌上、庭院中，對我陸陸續(xù)續(xù)詳述了他那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。
一、一個好奇的孩子
1896年1月9日，在長江之畔古老的城市——鎮(zhèn)江，一個嬰兒來到了世上，他就是茅以升。
茅以升5歲開始跟著母親學習寫字，6歲上了私塾。私塾里念的是四書五經(jīng)之類的書，先生整天讓學生背、背、背！背不出就打手心。
茅以升再也忍受不住私塾里背書、挨打的生活了，他把精力和感情都傾注在課外活動中。他常常從私塾里跑出來，看螞蟻怎樣搬家，看柳樹怎樣冒出綠芽。他思索著：為什么月亮有時變成一個銀盤，有時又變成一只小船？為什么太陽總是從東方慢慢升起，傍晚又躲到西山后邊？……
有一年元宵節(jié)，7歲的茅以升跟爸爸去看花燈?；粲袌A有方，五光十色，絢麗多彩。最好玩的是走馬燈。那燈中間蠟燭點燃以后，輪子就帶著小人小馬旋轉起來。
他問爸爸：“小人小馬怎么會轉呢？”
“是蠟燭的熱氣熏的。”
“為什么有時候轉得快，有時候轉得慢？”
“熱氣大 就轉得快，熱氣小就轉得慢。”
聽了爸爸的話，茅以升還不滿足，就讓爸爸買了一只掛在墻上。他一會兒吹滅燈里的蠟燭，一會兒又點燃蠟燭，一會兒再加一支蠟燭，看著小人小馬時快時慢的變化。
小小的走馬燈，喚起了茅以升探索事物的好奇心。這種天真的好奇心，正是萌生科學的幼苗。
二、“我長大要造橋”
1903年春，南京創(chuàng)辦了國內(nèi)第一所新型小學——思益學堂。這一年，茅以升的祖父在他創(chuàng)辦的《南洋官報》上發(fā)表了“變通小學議”。他支持興辦學堂，反對孩子們在私塾里死記硬背那些毫無生氣與社會脫節(jié)的“四書五經(jīng)”。茅以升的父親茅乃登也十分贊同興辦學堂，把茅以升兄弟倆一同送到思益學堂念書。
茅以升離開私塾走進學堂，像鳥兒飛出了籠子，別提多高興了！他學習算術、國文、歷史、地理等新課程時，如海綿吸水，拼命汲取新鮮的知識。
那時候，茅以升的心里充滿了各種理想。他酷愛數(shù)學，想當個數(shù)學家；詹天佑為中國修成第一條自建的鐵路以后，他又想當個鐵路工程師?？墒乔鼗春由习l(fā)生的一場禍事，對茅以升理想的確定，產(chǎn)生了決定性的影響。
端午節(jié)那天幾個小朋友約茅以升去秦淮河看龍船比賽?？墒钦娌粶惽?，他肚子痛得很厲害，媽媽說什么也不讓他去。他人呆在家里，心早已飛到秦淮河上去了，往年賽龍舟的景象一幕幕地浮現(xiàn)在眼前。幾位小伙伴看完表演，跑來對他說：“不好了，出事了！看賽龍船的人太多，把文德橋擠塌了。虧了你沒去，去了也許會掉進河里呢。”茅以升聽了大吃一驚，趕忙問：“橋怎么會塌了呢？”小伙伴告訴他說：“橋不結實唄！我們思益學堂也有同學淹死了。”
茅以升的心里，激起了千層浪花。他的眼前出現(xiàn)了人們哭著、喊著和呼救的慘景！一個念頭閃現(xiàn)在他的腦際：我長大了一定要造座結實的大橋！他把想法告訴了父親，父親很是稱贊。
從此，茅以升跟大人外出，只要見到橋，不管是石橋還是木橋，他總是久久不肯離去，從橋面到橋樁看個不夠。他讀書遇到有橋的句子和段落，都抄在本子上；看見有橋的畫就剪貼起來。家人親友感到這孩子有些異樣，他父親卻說：“不，你們不了解他，他是個有理想的孩子。”
三、勤奮學習的少年
有一天，二叔的朋友來做客，見茅以升勤奮好學，夸獎了幾句。這時二叔說：“他還是個孩子，不懂什么。”茅以升覺得二叔太看不起自己了，一氣之下躲進自己的房里，除三頓飯外，整日不出，出來也不和人說話。母親見了大為詫異，問清楚原因后鼓勵他說：“你應該發(fā)奮讀書，不應該生氣！”一句話說到了他的心坎上。自此，茅以升愈發(fā)勤奮讀書，決心干出個樣子來，讓二叔瞧瞧！
無巧不成書，20年后，茅以升在美國得了工學博士學位，回國任唐山工學院副主任，二叔在這學院里當國文教員。侄子領導叔叔，歷史竟安排了這樣的巧事。有次茶余飯后談到這段往事，茅以升說：“我今天能做出點成績來，還得感謝二叔的‘激將法’呢！”
茅以升為了鍛煉記憶力，每天清早到河邊背古詩、古文，并逐句理解其意。四周雖有許多干擾，他卻沉浸在古典詩文的大海中。在較短的時間內(nèi)，就能背誦上百首唐詩和許多篇上千字的古文了。
有一次，爺爺用毛筆抄寫古文，茅以升站在旁邊。爺爺抄一句，他背一句，等爺爺抄完后，他竟然把一篇《阿房宮賦》全都背熟了。爺爺驚喜地說：“好，熟能生巧！”
有一年暑假，他在翻閱數(shù)學書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書中不少地方講到圓周率，又看到不少數(shù)學家求證圓周率的精確數(shù)值，計算到小數(shù)點后邊100位。于是，他對這個問題發(fā)生了興趣，覺得背誦圓周率也是鍛煉記憶力的好方法。經(jīng)過努力，他把小數(shù)點后邊100位都熟練地背誦下來了，用這種方法鍛煉記憶力，他堅持了幾十年，直到90 多歲高齡還能把圓周率小數(shù)點后邊100位準確無誤地背下來。
茅以升還鍛煉做筆記的能力。他常說：“看一遍不如背一遍，背一遍不如寫一遍。人的四肢、頭腦越用越靈，不磨煉就會生銹。”
唐山路礦學堂的老師都用英語講課，而且學校沒有正式課本。茅以升每聽完一節(jié)課，都要翻閱幾十本參考書，自己整理筆記。他宿舍的墻上貼著兩張表，一張是《作息時間表》，另一張是《學習計劃表》。他說：“有計劃，一天十件事可以做好；無計劃，五件事也完不了！”在唐山路礦學堂學習的五年里，他整理了200多本筆記，這些筆記摞起來，足有一人高。
四、在辛亥革命的風暴里
辛亥革命的前夜，茅以升的父親參加了由革命黨人控制的新軍，茅以升的哥哥在日本留學時聽了孫中山的演說后加入了同盟會。社會和家庭的革命思潮不斷灌注進茅以升的腦海里，他漸漸懂得一些革命道理。
1907年，同盟會的秋瑾與徐錫麟相繼壯烈犧牲。消息傳到茅以升讀書的商業(yè)學堂后，同學們無不悲憤填膺。茅以升登臺演講，革命情緒最為激昂，引起全校注目。
1908年，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在北京同時死去，清王朝下令全國舉喪。學校命令各班學生去祭堂“舉哀”。茅以升非常氣憤，當眾把辮子剪掉，同學們暗暗地替他捏一把汗。
事后，學校給茅以升記大過一次，并警告他，如再鬧事送官府查辦。茅以升毫無畏懼，置之不理。
1911年，茅以升在江南中等商業(yè)學堂畢業(yè)，時年15歲。
茅以升揮筆寫下“少年立志，青年成材”八個字以自勉。他和好友裴榮商定，離開家鄉(xiāng)北上投考唐山路礦學堂。家中親屬都覺得以升年齡太小，到千里之外的唐山求學令人擔憂?？墒悄赣H大力支持，說：“讀書是大事，孩子的前程要緊，讓他到外邊闖煉，多學本領。”
七月底，茅以升告別了親人，和裴榮一道考入唐山路礦學堂。（后改名為交通部唐山工業(yè)專門學校）
開學三個月，武昌起義爆發(fā)了！革命風暴席卷全國，唐山也被波及，學校宣布停課。茅以升和裴榮乘輪船回到上海。在辛亥革命的炮聲中，茅以升的父親擔任革命軍江浙聯(lián)軍秘書部副長。這年12月江浙聯(lián)軍攻入南京。1912年元旦，孫中山在南京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(tǒng)。
年初，唐山路礦學堂復課后，茅以升見裴榮、楊杏佛等同學離校參加了革命軍，也想投筆從戎。母親給他來信說：“革命是對的，但要先學好本領，否則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。”茅以升見到信后尊重母親的教導，但思想上還有許多問題沒有想通。
1912年秋，孫中山先生來唐山路礦學堂視察，并發(fā)表了演說。他指出，國民革命需要兩路大軍，一路大軍舉行起義，建立民眾政權；另一路大軍則學習西方先進科學技術，改變我國落后的面貌。在座諸君不必都投身于鋒鏑之間。中國要富強僅交通開發(fā)一項就要修十萬英里鐵路，一百萬英里公路。希望大家努力向學，蔚為國用，承擔起歷史重任……。
茅以升聽了孫中山先生的演說，豁然開朗，他想：在修筑鐵路公路的工程中，橋梁一項需要數(shù)學和物理的知識最多，施工最艱難，技術最復雜，聯(lián)想自己童年時期立志造橋的愿望，他毅然選學橋梁專業(yè)課，立志為祖國橋梁事業(yè)建功立業(yè)。
五、金牌，閃爍著民族之光
1916年7月，茅以升在唐山路礦學堂畢業(yè)考試中榮獲全?？偝煽兊谝幻?，其中竟有一門功課考了120分。同年，清華學堂向全國招收留學官費研究生，考生眾多，考題甚難，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取。秋天，十九歲的茅以升乘“中華”號遠洋輪從上海啟程遠渡重洋到達美國紐約。之后轉乘火車來到美國東部大學城——綺色佳市。綺色佳市只有兩萬人口，居民從事的各行各業(yè)都是為康乃爾大學服務的。
康乃爾大學是個世界性學府，校內(nèi)聚集著十幾個國家的留學生。茅以升是唐山工業(yè)專門學校第一個來到這個學校注冊報到的研究生。該校教授說：“唐山工業(yè)專門學校從未聽說過，須經(jīng)考試方能注冊。”出乎他們的意料，茅以升的考試成績榮登榜首，為此，學校規(guī)定，今后凡是“唐山工業(yè)專門學校”的畢業(yè)生，可以免試直接入學。
日歷翻了365頁，茅以升第一年就取得了碩士學位。學校要留他當助教，向他展示一條晉升教授的道路。茅以升想：我來美國學習，不是為了當教授，而是要學好本領回國造橋。他謝絕了學校的聘請，到匹茲堡橋梁公司實習。在那里他學習繪圖、設計、金工、木工、油工等全部造橋技術。在實踐中他感到有進一步學習理論的必要。于是他又考入匹茲堡市卡利基工程學院橋梁系夜校學習。每天同時上兩所大學，時間比金子還珍貴。
他創(chuàng)造了人的智慧、毅力和精力極度發(fā)揮的奇跡。早晨4點鐘，桌上的鬧鐘把他從夢中叫醒，趕忙吃完早飯，跑步去乘火車趕往橋梁公司。車上成了他學習外語的課堂。他嘴念、耳聽、眼看、手寫、心記，五個器官同時并用。至于嘈雜的叫喊聲、車輪碰擊鐵軌的轟轟響聲，已經(jīng)對他完全失去了作用。
工地休息的鐘聲響過，他放下錘子，從口袋里掏出本子和鋼筆，開始做夜校的功課。
吃飯時，他不得不改變右手拿勺的習慣，改用左手拿勺，右手拿筆，隨時記下想到的問題。他的頭腦里終日閃動著橋梁、圖紙、公式、定律、假設、實驗，這里有看得見摸得著的物體，也有變幻無窮、撲朔迷離的抽象東西。
夜晚，他經(jīng)常起床將隨時想到的問題寫在紙條上，隨手釘在墻上，整個房間掛滿紙條像開展覽會。
1918年12月，茅以升各科學分已學滿，下一步是寫博士論文。因為欲得博士學位，先得學一門主科，兩門副科。茅以升選橋梁為主科，高等數(shù)學為第一副科，城市建筑為第二副科，語言課則需兩門外語，他攻下了英文、法文。
經(jīng)過半年的努力奮斗，他完成了洋洋30萬言的博士論文《框架結構的次應力》，達到了當時世界水平，該文的科學創(chuàng)見被稱為“茅士定律”，成為卡利基工學院第一位工學博士。之后，經(jīng)美國著名科學家賈科貝教授的推薦，康乃爾大學授予茅以升“裴蒂士”金質(zhì)獎章。
有人問茅以升：“從碩士考取博士按規(guī)定需要兩年時間，你只用了一年時間，‘秘訣’在什么地方？”
茅以升說：“‘秘訣’在于我實習中上了夜校，我在夜校讀完了博士學位的課程，省了一年時間。此外，就是艱苦奮斗。由于國內(nèi)政局不穩(wěn)，教育部停發(fā)海外留學生的經(jīng)費，加之祖父病故，父親失業(yè)，經(jīng)濟陷入困境。我又利用課余時間打零工，勤工儉學，終于克服重重困難完成學業(yè)。”
在美國留學期間，茅以升不單純攻讀學位，他還時刻關心著祖國的命運，充滿愛國激情。1916年到美國康乃爾大學時，就參加了我國最早的自然科學團體——中國科學社。1917年，茅以升又擔任中國留美學生會副主席，并與羅英等人在美國成立中國工程學會。
第一次世界大戰(zhàn)后，1919年春，在法國巴黎召開“和平會議”，會上英、美、日各國欺凌中國。茅以升聞訊后，代表留美學生會，執(zhí)筆在報上發(fā)表了抗議，并于 4月30日晚，在“卡利基音樂廳”舉行“中國夜”宣傳大會。茅以升作為大會主席發(fā)表演說，散發(fā)自己寫的宣傳小冊子，會后演節(jié)目。四天以后，國內(nèi)發(fā)生“五四”運動。
茅以升又親自編寫話劇《虹》，內(nèi)容是號召人民緊密團結，支持我國斗爭。劇本脫稿后，他又組織演出，舉辦了第二次“中國夜”大會，聲援我國“五四”運動。當時，匹茲堡各大報紙都登載“中國夜”消息，引起轟動。
1919年12月14日，三年的留學生活結束了。23歲的茅以升懷著“我的事業(yè)在中國”的赤子之情，疾步登上開往中國的遠洋輪船，決心把自己的智慧和才華獻給親愛的祖國。
?。ㄗ髡呦抵袊倌陜和霭嫔缇庉?，1979年以來多次采訪茅老）
